这可着实好笑,谢琅想着便也笑了,握着她的手按在自己的胸膛上。
    低沉的笑声震荡着,“我自然不会陷入那般境地,便不会有那等艰难。”
    身居高位者,多么泰然自若。
    他许是从未没过这般不得已。
    她虽不知为何心情低落,却只觉意兴阑珊。手臂一支又重新躺了回去。
    谢琅见她沉默,以为她困倦,便展臂将她揽入怀中。
    “睡吧,明日不还要去田庄一趟?”
    大手轻拍她的肩膀,“若需什么,便跟我说。”
    柳清卿伏在他温热的胸膛上,手还搭在他的胸口上,他的心脏正在她掌心下跳动。
    可明明身体近到无法更近,她为何觉得他们离得如此远。
    他看不上唐掌柜的委曲求全,会否也觉得她在柳府那些年全是懦弱?全是自找的?
    这样一想,心如刀搅一般。
    合上眼命令自己莫要再想,不知过了多久才晕晕乎乎睡了过去。
    待她呼吸平缓后,谢琅侧身,一手托住她的后颈,抽出手臂。将她安置回她的锦被中后回自己那边重新躺好。
    唐掌柜的事便如空中尘粒,在他心头没留下半点痕迹。
    翌日早早醒来,外头晨光熹微。
    谢琅那却已空着,应是去练武了。
    练武后他便去上衙,年年如一日,无论冬夏。
    初初的甜蜜过去,她终意识到自己与谢琅之间的巨大差距。
    他已是国之柱石,她却弱小如此,只能仰人鼻息。
    成亲之前谢琅喜爱的应不是她这样的人吧?
    原本只想着嫁给他获得庇护取回母亲留给她的嫁妆,如今倒有了新的愁绪。
    她见了更大的天空,便也想飞得更高。
    她想做个能配得上他的人。
    这样一想,浅淡的沮丧便被冲散!
    哪有空闲自怨自艾,她已损失许多念头,如今有了机会应更加努力才是。
    给自己鼓劲后便去洗漱用了早食,让李嬷嬷吩咐门房那头准备好马车,也让管事提前做好准备。
    今日要去医馆瞧瞧唐掌柜将事办得如何了。
    还未踏入医馆便看到老大夫那头在给人把脉诊病,帘子落着只能瞧见病人正坐着。
    柳清卿便收回目光,往门侧一瞧,唐掌柜正在里头坐着,听到动静抬起头,见是柳清卿眼睛先是一亮,而后挤眉弄眼开始演起戏来。
    “你们又有何事?”
    手上动作示意他们到后头去。
    今日谢伍没跟着,扮成府卫的也是谢琅的人,得到信号便毫不客气推搡着唐掌柜到了后头院子。
    不得不说唐掌柜这些年吃得是真好,这一推身上的肥肉便像水波一样晃动。哪还有他自己所说当年玉树临风的模样?
    后院无人,也没小应氏的眼线。
    唐掌柜面朝门口站着,若有人过来立刻能瞧见。
    远远瞧着面色颇为凶狠不吝,若离得近才能听到他言语间颇为恭敬。
    “昨日小应氏来人询问,让我给挡了回去。以小应氏谨慎的性子,许会再来。”
    不得不说唐掌柜真乃八面玲珑。
    如今倒成了两头的细作了。
    小应氏来人询问,唐掌柜倒打一耙,直说自己额头磕出的血痕是被柳清卿逼的。
    因着母亲被他们捏着,小应氏半点没想过唐掌柜敢反水。
    还有一事有异。
    浑浑噩噩混了这些年,这还是他将这些年的事想过一遍后猛然记起的。
    每隔一月小应氏便命他备好一些药材,若时间紧,没得炮制都可。
    药材量不大,但走去哪他却不知。每回小应氏只让他备好便可。
    最初他也暗中跟过,结果跟丢了。
    “那药材说起来也无甚特别,不知为何常年往外运。来往银钱也不入账目。”
    柳清卿:“是什么药材?”
    唐掌柜:“是生草乌,不是什么少见药材,有祛风除湿,温经止痛之效。”
    那是奇怪。
    不是什么名贵药材,却常年往外运送。
    一时之间没甚头绪,便压在心中。
    “我本每旬便去田庄铺子查看,过几日说是提前去,没甚大不了。待我去摸清情况,再回来向夫人禀告。”
    说完正事,唐掌柜咬牙犹豫片刻,还是问了,“那我母亲……”
    柳清卿了然,递给他一枚纸包,“这药你且回去试上一试,若不信,便寻几个医师先询问便是。”
    上回谢琅归家便将荷包还与她,还眸色深深嘱咐了她一句话,“与人要留些心眼。”
    她知他说得有理,但她也有自己的想法。
    她并无权势,若想行走,唯有以诚待人。
    今晨她将母亲留给她仅剩一半的药丸又细细切成三十份,变成一粒一粒的药丸。
    她想着既然这药能救谢琅一命,那许能给唐母喘息之机。
    唐掌柜接过,双眼猩红,手直颤抖,若不是怕眼线瞧见,恨不得立时连磕头。
    待绕出去,陆老大夫正好诊完,见她来了连忙起身迎来。
    话都来不及说便急急拽过她的手腕诊脉,眉心急促足见他的庄重担忧,静默感受脉搏后,陆老大夫却松口气,脸上的褶皱也跟着舒展开。
    又仔细打量柳清卿的气色,捋着花白的胡须甚是满足地颔首,“小姐寻的夫婿甚好。”
    柳清卿还记得当初老大夫嘱咐她让她带着谢琅一同来诊脉,便问了。
    陆老大夫却摇头:“不急了。”
    话音微顿又说,“若小姐信得过,得空来一趟即可。”
    说话间唐掌柜过来,冷眼相待,额头上那结的痂可是刺目。
    陆老大夫还不知唐掌柜已成了她的人,瞥一眼跟她低声叹息,“别看唐掌柜凶悍跋扈,实则外强中干,也是个身不由己的可怜人。”
    平日如浑人一般骂人,喝酒后却撅个屁股跪在后院中大哭,好似受了什么大委屈。
    暗中也会多给他们发银钱,逢年过节多割了肉扔给他们。若有病患无力付钱,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便罢了。
    这兴许也是除却托付,这些年虽看不过眼却未离去的原因。
    从医馆离去上了马车,直往田庄而去。
    田庄一般有庄头管事,由主母提点。因着新朝颇看重佃农生计,若苛待佃农出了人命那可是大事,轻则被言官弹劾,重则主家官家断了仕途。
    所以即便小应氏惯有小动作,却没作大恶。
    她此番没提前知会前去便是为了瞧瞧如今这田庄到底如何。
    出城不久便是土路,马车颠簸。
    远离人声后李嬷嬷才小心附耳过去担忧道:“小姐怎能将那药赠与出去?”
    “嬷嬷”,
    柳清卿拍了拍她粗糙的手背,“如今既要用人,便要以诚待之。”
    看向她的眼底,“也许,我们仅这一次机会。”
    李嬷嬷沉默片刻,凹陷的眼窝里掬出了泪,嘴唇也止不住颤抖,反手握住柳清卿的手,“……我的小姐,长大了。”
    又照着她刚刚摸样拍着感叹,“小姐长大了。”
    柳清卿颇为羞赧地抿唇笑笑,撩起车帘望向外头。
    入了夏,山峦青翠,暖风轻拂,丛林中鸟鸣阵阵。
    “嬷嬷,从前哪敢想会过上这般日子呢。”
    她低声喃喃,想到谢琅不由提起精神,“还需加把劲才是!”
    虽念着盼着拿回嫁妆,但忽然将这众多家资交予她,欢畅过去便是无法掌控的恐惧。虽谢琅派来侯府最得力的管事相助,但需在主母身旁侵染的那些不可言明的东西她都不知,只好摸着石头过河,走一步看一步。
    谢琅帮她至此,总不好再丢了他的脸面。
    此行之前,管事教她许多。
    要看庄稼种得好不好,主家顾得好,不苛待,田产好,看佃农神色与衣着便知。
    一路过去全是属于各个官眷的良田。
    她将细纱放下,虽未下马车,但看得清楚。
    刚过午后,日头正烈时,佃农们都在田埂歇息用些吃食。
    果然如管事说得那般,每户佃农都不同。
    有些神色安稳,吃得也是实打实的干粮。
    有些麻木沉默,喝的稀粥。
    有些面色愁苦,只能喝些井水充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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