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他这笑意看在蔡京的眼里却犹如猛兽呲出利齿、怪物伸出利爪一般狰狞恐怖。
    蔡京控制不住地浑身颤栗,面庞上的每一寸肉都在抖动一样,嘴唇也颤了颤,坐立难安。
    可是,这场“相见”是他向官家求来的,为此官家对傅月笙开了金口,傅月笙这是奉旨前来,他不能拒绝。
    如今,这“苦果”蔡京也只能狼狈咽下,还不得不扬起笑容,亲自接见傅月笙,浑身僵硬地请他入座。
    他要完了。
    蔡京头脑清晰地升起这个认知。
    他心惊胆战。
    头一回生出无比恐惧害怕的情绪。
    他甚至是胆怯的。
    谁能想到傅月笙居然是会武功的。
    他连关七都能打败。
    现在关七生不见人、死不见尸。
    说不定是被傅月笙挫骨扬灰,尸体连渣都不剩了。
    蔡京已经害怕到胡思乱想的地步。
    他怎么可能不害怕。
    看看这个人,从雨中而来,却依旧从容优雅,没有沾惹上半点雨水,衣摆也没有沾染一点泥泞。
    他仪态万方到不像是刚打了一场无与伦比的战斗再来到这里,神态不见变化、发丝也不见丝毫凌乱。
    连关七都死了。
    还有谁能杀得了傅月笙。
    还有谁能够保护得住他?
    蔡京绝望地迎来傅月笙,又心如死灰地将人送走。
    月笙可不在乎蔡京是如何想的,在他眼里,蔡京已经是一个死人,谁会在乎死人的想法。
    他现在只想着尽快回府,府里还有一个人在等待着他,希望他可不要胡思乱想到想要逃避他。
    追命确实心乱如麻,但从未想过要逃避月笙。
    他不是胆小怯弱之人,更不会遇见什么困难的事情会退缩不前。
    在感情一事上,如果退缩放弃,那只能是爱得还不够深。
    当然,也会有现实里各种各样无可奈何的阻碍。
    如果有什么逼得他不得不放手,那对追命来讲不亚于挖心剥骨般痛苦。
    除非,是傅月笙不再需要他……
    追命不免痛苦地想,他还要用什么理由留在阿笙的身边?
    他还有什么价值会被阿笙所需要?
    在展露那样的武功后,在蔡京已然不足为惧后,傅月笙还需要有人来“保护”他吗?
    不、他想错了。
    他的作用也不是保护。
    而是替身……
    追命抹了把脸,替身啊。
    他苦笑一声,竟还有些庆幸。
    这样,算不算是有正经的理由留在阿笙身边了?
    倘若他要赶他走……
    那他就要死皮赖脸的留下来。
    追命的眼神变得坚定不已。
    在等待月笙回来的期间,他换下湿掉的衣服,又整理了一下头发,摩擦一下原本挂在腰间的酒葫芦,便将它随手放置在桌上。
    他在房间里等待不久后,月笙就回来了。
    他推开房门,身影逆着光,然后随着走近面容逐渐变得清晰。
    追命不错眼地注视着他。
    紧接着,他先于月笙开口道:“从一开始你就不需要人保护,对么。”
    如今,这已经是显而易见的事情。
    于是月笙没有否认,他没有开口回答。
    他不说话就是默认,追命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:“一切都是做戏给蔡京看,让他有了错误的认知,逼得他对你出手。”
    “现在蔡京完了,他失败了,计划该是收网的时候。”
    追命顿了顿,抬眸道:“你还需要我吗?”
    戏终落幕,人却还陷在里面,明知不该如此,却仍旧弥足深陷。
    月笙:“我不需要你留在我身边保护我。”
    果然……
    追命的眼眸黯了一瞬。
    但他随即说道:“那么,作为替代品呢?”
    在月笙的面前,他可以适当地袒露一些脆弱。
    他不介意暂时当做替身。
    还是那句话。
    他会用尽一切办法和努力,让傅月笙爱上他。
    然后忘掉他心里的那个人,只看着他这个眼前人。
    追命眼里不禁露出一些希冀。
    月笙看懂了他,也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。
    他对追命笑了笑,然后道:“不,我也不需要你作为替代品。”
    因为你根本不是什么替身,你就是我心里的那个人。
    可这句话听在追命的耳朵里却是,无论是什么,他都不再需要他留在他的身边了。
    傅月笙不需要保护,也不再需要什么替身。
    他的身边或许不会再有他的位置了。
    他预想的,最坏的结果出现。
    一想到这里,追命痛彻心扉,仿佛空气中缺少了氧气、令人难以呼吸一般。
    他心里的痛也体现在神情上,尽管他在极力掩饰,甚至想露出一抹僵硬的笑容。
    “是么,难道是我不够资格了吗?”追命最终还是露出一个苦笑。
    最开始要我留在身边的人是你,威胁我留下来。
    现在不再需要我的人也是你……要赶我走。
    不,他死皮赖脸也要……
    “其实,我去神侯府的理由不是因为蔡京。”月笙道。
    追命抬起头,脸上不由得显出几分疑惑。
    月笙走近他继续说:“我一开始就是怀着一个唯一的目的去的,你说的没错,追命,我确实不需要人保护,所以也没必要非得如此做戏给蔡京看,计划有千百种,不过是为了这个目的顺势而为罢了。”
    他已经来到了追命的面前,伸手推了推追命。
    追命就顺着这股不算多么重的力道往后退去。
    “我不需要你作为替代品,是因为你本就不是任何人的替代品。”
    追命迟钝地眨了眨眼睛,脑海里似乎闪过什么,却来不及抓住。
    他好像隐晦察觉到月笙话里有话,但此时还没有悟出那是什么意思。
    好在,月笙的话语还在继续。
    他一刻不停地靠近追命,手也抵在他的胸膛上面。
    追命也在随着这力道不断地后退。
    直到双腿抵在窗边软榻的边缘,退无可退。
    月笙用力一推,追命便跌落了下去,坐在软榻上,双手撑在身后。
    “两年前,我外出游玩,因为容貌过盛不想引人注目便戴了一副面具遮盖,结果却还是被人找麻烦,劫财。”
    “然后我就被人救了。”
    “我记得那时是春天,林间小路,周围风景不错,繁花锦簇,那人翩然而至,几下便解决了那群劫匪,然后摘下葫芦喝了口酒,姿态无比洒脱,模样也很俊,笑容爽朗,很是迷人。”
    这话不禁令追命蓦然睁大了眼睛,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描述一样。
    好熟悉的形容,好似也有那么一幅画面在追命的脑海中浮现,起先是模糊的,然后越来越清晰。
    他的心倏地怦怦跳起,不受控制,越来越快、越来越快。
    他的双眸也随着月笙话语的吐露而慢慢亮起,就像是在黑暗里终于寻找到了一丝光明。
    月笙的嘴角向上弯起,露出淡淡的笑意继续说:“他似乎觉得出手救人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,我说给他报酬,他又将银两扔回来给我,笑得更是潇洒,也是,抓捕贼人也确实是他的职责之一。”
    “然后,他在临走前对我留下了一句话——”
    ‘你也是来灵山寺上香的游客吧,这小路景色虽好,却是不太平的,回来时别走这里了,看你也不像是这里的人,除了上香以外,倒是可以再买一串开了光的佛珠回去,只不过是住持大师亲自开光的才有用,别的都是骗人的,可别上当。’
    那人一边用绳子把劫匪串起,一边唠唠叨叨。
    最后,他拖拽着这一群劫匪离开,临走时潇洒的对还留在原地的月笙挥手告别。
    “我没有上当,求来的佛珠正是灵山寺住持大师亲自开了光的。”月笙一边说,一边将自己手腕上的佛珠褪下,然后执起追命的一只手,将其戴在他的腕上:“你瞧,我可是一直戴了两年呢。”
    追命的心还在剧烈地跳动着,不敢置信、不可思议。
    他想,他现在是不是正在做梦,不然为何会这般美好呢?
    好到他都不敢相信这是真实的。
    好到此时他不敢错过阿笙的每一句话。
    幸好,手腕上传来的重量提醒他,这不是在做梦。
    他好似一瞬间从地狱里升到了天上,无比快活。
    “自那以后,我就把这个人记挂在了心上。”
    “他喜欢喝酒,我便亲自为他酿了酒。”
    在追命的眸光越来越亮、越来越盛之时,月笙靠近他的耳畔轻声说道:“那酒不是没有名字,商略黄昏雨,酒名‘黄昏雨’。”
    “你听,是不是很相配呢?”
    崔略商,黄昏雨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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